2011年4月14日 星期四

《鯨魚與鬼屋》之兒哲討論(三)

上接:《鯨魚與鬼屋》之兒哲討論(二)


文:李曄


模仿與創造

第三天一大早,我和蘭請託熟悉溼地生態的黃先生帶我們去找黏土,我們提著水桶到壩底下挖了一大袋水淋淋白色的磁土,又到田裡挖取農夫整地翻出來乾硬的白色瓷土。好心又勤奮的黃先生一直說我們沒早講,不然前一天就可以準備好,溼土要瀝乾,還要乾溼混合,還要花很多時間揉合才能用,話是這麼說,但是當我和孩子們坐在陽台上進行討論時,卻一直看到他跪在廣場上替我們攪和瓷土的身影,身上只穿一件薄薄的汗衫。

如舊,孩子們樂在表演故事中的對話情節,我試著套入「動物絕種」、「動物取了名字就是家裡的一份子」這些議題,都沒能引發他們討論的動機。看看時間……還有一個小時;看看黃先生和土的進度……差不多了;我決定開始進行預謀的遊戲。我請孩子去找一樣神祕的東西,但不能讓其他人知道。接著讓孩子到廣場的桌子集合,把孩子的眼睛矇住,讓他們選取一個剛才大家找來的神祕物品。孩子拿來的不外乎花、樹枝、石頭、潤唇膏……。黃先生看我們的遊戲,臨時意起,加了羽毛球、石蓮花、黏土團等進來。接著我宣布他們要用手上的黏土團,做出剛才所選取的物品,在質感、形狀、大小上都要近似。(平提供的一張小紙片被我抽開了,事後平追問紙片的下落,我的解釋是當時我覺得很難用黏土來做出一張紙的感覺,他似乎接受了我的說詞。)接著,唉叫聲此起彼落。

「好難哦!」「根本不可能……」「好後悔哦,剛剛挑我原來選的球就好了……」「只要揉成圓圓的簡單多了……」「對嘛!我為什麼要選羽毛球!怎麼做得出來一根根的羽毛……」瑄的怨惱真是到了極點。

「真的很難……」「沒問題,你可以的……」「對嘛,沒什麼難得倒你……」

同情跟鼓勵都在桌子上的對談出現,矇住的眼,動不停的小手,嘴也沒閒著,五官可都用上了,有人還聞聞黏土,似乎要確定我沒拿別的東西騙他們。

「這次被難倒了,我可不可以只做大概的形狀?」不太像商量的語氣。「不行!」「唉呦!好難哦……」

做完模仿做創造,接著我要他們矇著眼睛,做出一個心裡想的東西,條件是要讓別人看得出來是什麼。

等到大部分孩子都完成了,我宣布可以把矇眼的毛巾拿下來,慣例的進行分享與討論。當然瑄的羽毛球還在進行式,真高興他沒放棄,還終於找出解決的方法:「羽毛我可不可以一片一片的做?」「不然你要一根毛一根毛的做嗎?」「我原來以為要,這樣就簡單多了…」。玟做的的護唇膏跟真品一樣大小,甚至連蓋子和轉鈕的紋路都出現,她還做了一朵玫瑰,一瓣瓣的花瓣,好精緻。昕拿到的是黃先生揉好的一團土,光潔又平滑,她認為自己並沒有揉出那種感覺,而在反覆摩擦與摸索中,「這塊黏土已經被我弄變形了」。惇做了一坨三角型的爛泥,「這是大便嗎?」惇露出得意的笑容,所有的孩子又開始攻擊,說他幼稚,「哪裡像石蓮花?」「至少做出花瓣。」「比我的羽毛球簡單多了,他根本沒有用心做。」(瑄還是不服氣)。威坐在桌子的角落,如同往常的沒有什麼聲音,他挑的是一顆石頭,做出來的成品,不論質感和形狀都很像。此時,男生被黃先生摔打瓷土的遊戲吸引過去了,女生們睜著明亮的眼睛,繼續著未完成的作品,一面跟我討論著。

「看得見和看不見的時候,做的感覺有什麼不一樣?」「看得見的時候很安心,知道東西在哪裡。」「看不見的時候感覺比較敏銳。」「我覺得看得見的時候感覺比較清楚。」「看不見的時候一直在想東西在哪裡,會分心。」「怕碰到別人。」「看得見的時候比較有感覺……」我沉默的聽著,看不見的世界是什麼樣子啊?

壞人?

最後一天,我飛快的要大家輪唸故事,想在營隊結束前趕上一點「結論」。終於我們讀到了「如果你說的話不是真話,做的事也不對,做的東西也不美麗,那會不會使你成為壞人?」

「當然不會!」全體一致斬釘截鐵地。

於是孩子們在這幾天中發生的一些事被拿來放大檢視,惇雖然抗議自己成為範例一,但是也承認了自己沒有思考,冒失的舉動造成別人受傷,他的表情顯出了認錯。前一晚因為一條香腸被妹妹氣哭的威,竟然不同於以往的安靜,微笑的表情和平緩的語調,說著當哥哥受委屈的無奈,引來了大家的共鳴,一時間眾人對於父母之於兄弟姐妹的不公平爭鳴不已。

最後,時間到了,孩子們唱著「哈囉你好嗎,衷心感謝,珍重再見,期待再相會……」沒有太多留戀的走下樓集合去了。

應著稿約,我試著回想與這群孩子們四天裡的對話。這應該是我第一次帶這個年齡(十一、二歲)的孩子進行所謂的閱讀討論。感覺他們成熟,有想法,可以說理,懂得很多,頗有主見。也許哲學的種子早就在他們心裡發芽了,所以他們早就想過這些問題了;也許這世界已經讓他們見怪不怪了,所以有些問題其實不必問。我一直覺得沒有真的討論了什麼,也不算在聊天,但是孩子也一直有意見發表,尤其男女生之間的語言攻擊出現得很頻繁,有人說這是這年齡孩子的正常現象。事後喵告訴我,她覺得討論很好玩,因為可以隨便說自己想說的。孩子說好好玩,好玩是重點嗎?我又掉進蘭的問題裡「到底什麼是有意義的討論?什麼只是漫談?」

其實我很想以呼應裴利故事說演的方式來寫這篇紀錄,但是當場沒有錄音,隊輔跟在旁邊,但沒被要求做紀錄,記錄憑藉的可能是我的片段回憶吧!孩子當場並沒有提出討論問題,海報紙只拿來畫了家族關係圖--做為分派角色之用。其實,我不確定到底是孩子帶著我們走,還是孩子在跟著我走?我的喜悅是來自「蒐集孩子精彩的對話」,還是來自「更接近孩子的心裡」?或者,其實,我和孩子都在表演這場華麗的心智冒險,而且演得很盡興。如此而已!

李曄
曾經以為自己是誰? have been somebody
現在不敢說自己是誰? is nobody
以後可能沒有人知道我是誰? never exist


(刊於《兒童哲學》第4期,2011年4月出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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