整理:王俊凱
成員:余曉琪、鄭小P、鄭宇庭、卓玉惠、柯蕙鈴、王俊凱
關於影片
這個月我們主要討論的影片是《和豬豬一起上課的日子》,另外搭配《惡魔教室》討論。兩部片都是取材於真實事件改寫成的小說。《豬豬》是由妻夫木聰主演一名國小六年級的新進老師,一天帶了一隻白胖胖的小豬到學校,在校長同意下,讓班上的孩子一起養牠,取名為「P醬」。妻夫木聰跟班上的說,這一學年要好好地照顧牠,等到畢業時,就可以將牠拿來吃。隨著孩子與「P醬」一日日的相處,孩子們開始對要將「P醬」吃掉這樣的決定,有些困惑,也因此,我們可以看到孩子有不少的論辯戲份。
《惡魔教室》改編自1981年的小說《浪潮》,而小說則是取材自1967年在美國加州發生的真實事件。劇情描述一名高中 老師藉由課堂的時間,帶領學生親身感受「納粹」的獨裁思想,而老師沒料到課後學生繼續延續納粹思想,並擴大影響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。
此次討論會有兩名新進的成員,其中一位是關山國小的 老師:玉惠,她說在看《豬豬》的時候,是拉著家中的兩名孩子一塊看,結尾的時候與孩子都看到哭了。所以,今天我們的討論就由玉惠開始囉。
與豬豬的感情
玉惠:「我們家兩個小孩,一年級的弟弟跟三年級的姐姐, 一年級的弟弟我還要翻譯字幕給他聽,看到一半時,姐姐就問弟弟:『你剛剛有沒有流眼淚?』弟弟說:『有啊,我流到這邊。』姐姐又問:『那你知道還有誰流眼淚嗎?』弟弟說不知道。『媽媽啊,媽媽也有流眼淚,我看到她在擦。』」
小P:「那妳為什麼流眼淚呢?」
玉惠:「孩子在揮手,跟豬豬再見的時候。在這之前,我一直認為會有一個快樂的結局,老師只是讓孩子有機會去體會那個養豬的過程,結果沒想到最後 老師還是決定要把牠送到肉食公司去。」
俊凱:「所以你們有討論『吃牠』或『不吃牠』嗎?」
玉惠:「有,他們說不會吃牠,會繼續養。我是覺得一旦取了名字,會有感情。像我們老家裡有養豬啊,那些豬我們是不會去取名字的,養大了我爸爸就把牠賣掉,是理所當然的。可是我們有一次養了一隻豬公,取了個名字,我們很細心地照顧牠,但當那隻豬公被殺的時候,我就躲在旁邊聽牠的尖叫聲,那個豬公就跟我們平常養的豬就不一樣。」
真實撞擊的力道,還有沒有其他的可能?
俊凱:「我們在傳達一些想法時,不管是利用影片或是文宣品的力道,還是不如來自真實的撞擊。戲裡的老師,也是讓學生有一個活生生的撞擊,不管戲走到最後結論是甚麼,今天把豬豬丟到孩子面前,讓孩子去思考一件生活上很少去思考的事,感覺像是自己生命無關的一件事。今天早上我就在想,如果這是一部互動電影,演到一半觀眾有個按鈕,可以決定A或B,讓觀眾去決定劇情的走向,讓觀眾一起去當戲裡孩子的老師(因為戲裡的孩子有兩次投票,兩次都是13票對13票),讓觀眾也體驗抉擇這樣的感受,我覺得那會再多一些力道,因為觀眾變成也是戲中的人,拉到戲中。」
玉惠:「我上個禮拜去參加一個教育研習,老師說:『你說過的,我忘記了』、『我做過的,我記得了』。我覺得我們應該讓孩子在生活裡,多一點讓他們去操作和體驗的課程,這是我在看這兩部片時,都有的感覺。」
曉琪:「這可能就是《豬豬》裡的老師,想讓大家感受到的東西吧。」
玉惠:「可是我會覺得,有時候會很難收拾。」
曉琪:「因為不知道最後會發生甚麼事情。」
玉惠:「就像《惡魔》,出發點是好的,但到最後會是一個遺憾。《豬豬》也是,孩子心裡頭一定有某些遺憾,如果P醬可以留下來的話,那國中時還可以看著那豬老去,那樣的感覺應該會跟把牠吃掉的感覺不一樣。」
曉琪:「但為什麼不能把牠吃掉?因為他們本來這個課講好,就是要吃掉。」
惠玲:「妳們以前家裡養豬公有吃掉嗎?」
玉惠:「有,那個肉後來就是要分給親戚朋友,親戚朋友都還是會吃,當下去殺牠的那一刻,其實是很傷心的。」
俊凱:「其實不管是選A還是選B,一定都會有所遺憾。但當你只能選擇A或B的時候,就會去想,難道不可能有C的答案嗎?」
曉琪:「我都會覺得,一定會有別的選擇,電影就是讓觀者看了以後,會去思考其他可能性的地方。」
俊凱:「其實當《豬豬》裡的老師丟出二擇的時候,孩子們都在想有沒有可能有其他的答案,小孩子並沒有困在二擇裡面。」
宇庭:「小孩,你給他兩個答案,他一定會選第三個。那如果你是老師呢?」
惠玲:「我的話,我就會按照教案走。我一直在想,如果給三年級之後,那劇情會如何演。對老師來講,一隻豬養一整年雖然有很多的快樂,但其實負擔非常大,就像在戲裡,颱風天他得把豬帶回家一樣。,今年結束了,那隻豬還活著,要是繼續給三年級的小朋友養,他對豬的責任還是在的,所以最後三年級的女老師問他:『為什麼不給我們班養,是不是我們能力不夠?』他的回答是:『這樣已經夠了。』他已經承擔一年了,如果說豬的生命再延續下去,其實他是必須繼續承擔下去。」
小P:「所以妳不會讓同學去討論嗎?」
惠玲:「給同學討論是很好,但是到最後,校長如果還是要我做最後決定,那我就必須再回想為甚麼我要帶學生們養豬。對於劇中家裡開麵店的小男孩,其實我是非常認同他,因為我們家也是賣吃的,他在一開始養豬時,戲裡就讓他看到切豬肉的畫面,我就意識到,豬到最後是要被拿來吃的。」
小P:「假設你已經決定好這隻豬要把牠殺掉作成肉食,但是你班上的小朋友是多數不贊成讓牠死掉的,怎麼辦?」
惠玲:「啊呀~沒想過耶。」
討論的可能
宇庭:「電影裡面好像出現二或三次班級的討論吧!他們有各述己見的時候,也有一人坐一邊畫一條界線的時候,那些陳述當然是設計過的,但都是先從己見出發,再接受別人的意見,再回自己感情,這樣的論證方式,我在想要是在我們的課堂上發生的話,我們該如何不去介入,讓他們自己去論證生命的過程,論證不能只從自己出發,不能只是『我想要吃牠』,而是『為什麼我要吃牠』,要有一個能說服人的點,所以我一直在想,假如我是那個 老師的話,我會如何讓這個討論更深化。而且,不只是說要說服別人來我這邊,還要學習接受別人的觀點。
我看到的是他們可以在課堂上做出這樣子的討論,大人可能都不行。」
宇庭:「在《豬豬》裡有有一個很大的關鍵是校長,她跟老師講說:『你不能全然地讓大家各有意見,你老師也要有意見。』我們該如何走到讓學生當13票對13票的時候,當決定權在於 老師時,可以尊重老師的決定。電影可以很簡單地拍,讓孩子追著車說『拜拜』,但實際上沒有這麼容易啊。小孩會有意見:『老師你為什麼要這樣子決定?不照我們這邊?』學生會有A、B之外,就會想到C,但是老師他一定要立場,他不能同時支持A又同時支持B,他是最後決定的人。如果你是那個 老師,你要怎麼辦,這就是我一開始要問的問題。」
曉琪:「《豬豬》裏頭的討論是有循序漸進的,是設計過的,所以你的問題對我來說是假的,因為我沒有班級,也沒有這樣的經驗,所以我很難在這樣的立場去說我們可以怎麼做,我即便想出來,都不知道我說的這個東西可不可行。」
惠玲:「那如果是你(指鄭)呢?」
宇庭:「按照計畫走,因為這件事情是我一開始就決定的。最後我會讓它變成我自己的答案,就是我自己計畫裡面完成的事情。但是在中間這些,該如何讓它發生,這就是我在想的事。」
曉琪:「你的意思是說,這個討論課程是設計在你的教案裡面,要少數服從多數,那萬一說投票完,結果出乎你意料,跟你的教案不一樣時,那個時候要怎麼辦?」
宇庭:「所以我要問的就是這件事情,因為我一開始就預設我整學年跑下來,我要讓牠被送到肉食中心去,我若要讓這件事情發生,我得要設計一些討論,在課堂內或課外都可以到達這個目標。可惜在這部電影裡面,我沒有看到如何做這些討論,要如何讓它達到,這是我整部電影的疑問。」
惠玲:「你(指鄭)只是想辦法在操弄過程耶。你要操縱這個過程,也要把其他事情操縱。譬如說有其他的老師或同學跳出來干涉,或是戲裡同學們會想到讓其他班級繼續養,你得全部都操縱。」
宇庭:「所以我好奇的是,如果這是一個真的故事,他如何讓這件事情發生。像《惡魔教室》就完全不給我上課的情況,每個孩子下課後都覺得裏頭的老師上得很棒,我無法感受到他如何讓討論這件事情發生。」
討論空間的存在
俊凱:「但我覺得《惡魔教室》比較不是放在『討論』這件事,它想講的或許是『要控制一個群體的思想是很簡單的』,我只要給你幾樣東西,你就會自己去發展,結果或許戲劇化了一點,但過程當中還是有試圖傳達出一些想法,它關注的焦點或許不在『討論』,因為像在劇中給了『制服』後,也就是於沒有『討論空間』了。」
玉惠:「我想到一些宗教團體,他們就是這樣去操控群眾,像日本不是有發生真理教的事件,就是會有人跟著某個信念走。所以我很喜歡《惡魔教室》裡的女主角,她站起來去反對一些事情,也許看了這部片後,可以讓孩子去獨立思考事情。」
惠玲:「應該說,這樣的操控是任何場合都可能有的,就算你覺得有空間去發表自己的想法,這樣的空間也是有可能是被操控的。妳(指玉惠)覺得女主角是值得讚許的,但她是孤獨的。」
玉惠:「為什麼這樣的女孩可以去挑戰,為什麼她有這個勇氣。」
惠玲:「她如果那天有穿白色的制服,她就不會這樣。所以有時候會因為偶然,就變成那樣的人。」
曉琪:「影響她的還有其他人,像是在教室裡老師就會故意忽視她,這角色是被塑造出來的啦,我不認為這樣的角色在現實生活中,會變成一個英雄式的角色。」
俊凱:「《豬豬》裡面也有這樣的一個角色,像在片尾在拿畢業證書的那段,只有一個學生:花子,是穿鮮紅色的衣服(《惡魔》片中持反對意見的女角色,穿白色制服的第一天,是穿紅色的便服),其他的孩子只穿深色的衣服。但其實那就是運用影像的符碼,我認為最重要還是得有撞擊,就像那個小豬撞擊小花一樣,小花就會覺得:『哇~我以感受到小豬的心跳耶。』」
玉惠:「這是真的,我們四年級的學生,他們在養鳳蝶,看到鳳蝶孵化出來看到脆弱的蝴蝶慢慢展翅飛起來的時候,,他們會說:『好感動喔。』孩子真的可以捕捉到生命的奇妙撞擊。」
宇庭:「撞擊之外,還是要有討論,如果我們真的要達到共善,或是活的教室,多一點討論吧,我覺得這件事情會慢慢發生。」
從電影的形式看
俊凱:「從電影的形式來看,《豬豬》是有趣的,因為在看《豬豬》之前,我一直期待戲裡會解釋 老師為何要帶著豬豬去上學,結果沒想到他一開始就抱著一隻豬進去,說我們要養豬了。」
玉惠:「為什麼老師要養豬我也不懂。」
宇庭:「整部片沒有前因後果。」
俊凱:「整部片我看到第六十分鐘的時候,學生就已經在面對要不要吃豬的問題,我覺得這是一個非常有趣的形式,它是與主題有關的,因為《豬豬》的主題要講的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議題,就是『吃或不吃』,但它卻花了一個小時四十八分鐘,讓我們看他們討論。這個形式不管前因後果,把一隻活生生的豬丟在孩子面前,讓大家討論要不要去吃牠。如果是《惡魔教室》,我們還可以看到這個老師的背景,以及他為何想要上這樣的課,可是《豬豬》卻沒有,因為導演其實想藉著這樣的形式,從頭開始就問著『吃或不吃』的問題。觀眾其實就跟著孩子一起看著豬長大,看著孩子們討論『要吃、不吃』。」
惠玲:「《惡魔教室》會讓我想到以前參加一些關於議題性的團體,本來會覺得每個人都很有發言空間,我們是在那團體比較低階的人,所以,我想到我們的發言對於那個團體,是有效的嗎?就像《惡魔》的老師,他還是有比較大的權力。還有,我看到每個人在獨立之外也尋求認同,而且是不管再怎麼獨立的人也在尋求認同,在尋求認同的過程中都是危險的,因為可能被操縱,所以我覺得《惡魔教室》它的確會發生,只是沒有那麼極端。」
宇庭:「《惡魔教室》的事情是有沒有可能發生的。」
惠玲:「你讓我覺得,你對歷史的觀點是進步式的,但我覺得歷史或許是循環的。」
宇庭:「如果妳猜測我的觀點的時候,有沒有可能妳掉進我的…。」
曉琪:「你是想要說,我們有可能掉進你操弄的體系嗎?」
惠玲:「我覺得《惡魔教室》讓德國人來拍很好,就是老師一開始要問同學納粹的時候,同學都是反對的,因為那在德國還是非常敏感的問題,外國人絕對不可以隨便問德國人納粹的事情。所以我覺得把劇情套在德國去想像,是有趣的。我覺得現在這個世界可怕的是,你看不太出來誰是無政府主義者,誰是集權主義者,其實他們團體認同的方式都一樣,就是有制服、標誌或是熱愛的音樂。」
小P:「剛剛他(指鄭)提出要如何去操縱『如何討論』、『讓討論發生』的時候,我就會去想,現在我們對核廢料的討論那麼少,我們只有『要在這』、『不在這』,後面就沒有了,會不會是因為我們會想『討論了也沒用』,就會讓我聯想到他(指鄭)說的,他會有個目的,讓同學去討論好了,可是如果同學發現老師有那個目的在的時候,討論還會發生嗎?」
宇庭:「讓我想想…。」
小P:「會不會就因為我們覺得,我們討論是沒有用的,所以你自然而然就放棄討論。因為先設定了一個立場,然後又希望我們去討論,可是同學不是棋子,他們應該能夠感受到你已經有預設立場了,會不會就因此不去討論,那你的結果就不會發生了。」
宇庭:「我的想法是,對所有的事情,我都要有立場,我不能浮動,就算我浮動也是經過一段我自己的思維辯證,不斷地往前走。我必須要有我在這個世界上的立場,一定要。假如我當一個老師,我要有我的立場,我可以不斷修正我的立場,但是我不會去說:『這個問題你們自己去決定』對我自己來說,我不能這樣。對小學生我不能明確告訴他們,因為會混淆他們,但大學生,我會跟他們講我的想法,你們可以挑戰我,而且你們如果可以講到我錯了,我會很開心。」
曉琪:「可是立場有甚麼對錯嗎?」
宇庭:「大學生就會想要駁倒你啊,那個時候才是有趣的,那個時候討論才會發生。」
曉琪:「但他為什麼要駁倒你?我們不是應該要說,你可以有你的立場,但請你說出來,我覺得不是要互相去駁倒誰。」
宇庭:「那個時候才有撞擊。」
曉琪:「可是你剛的說法,會讓我覺得你在這個教室是很權威式的。老師的立場在這個教室裡面是一個權威,你可以改變我的權威,但請你駁倒我。」
宇庭:「你一定要挑戰權威,一定要。」
曉琪:「這是一種教育的方式,告訴孩子試圖去駁倒他,但我不覺得全然要用這種方式來教導他們。」
後記
《豬豬》的電影海報上,片名旁有個副標「妻夫木聰x 26個孩子」,這個副標直指著,這不只是孩子們課題,也是老師、觀眾與孩子一同思考的課題。是「吃」還是「不吃」,這看似簡明二擇的選項間,還存在著許多值得被提出來的想法。就像當天討論的過程,其實內容相當的豐富,但礙於篇幅的關係,實在沒法一一列出,如果有興趣,歡迎大家一塊加入,與我們一塊討論彼此的想法。
關於電影討論會
台東圖畫作家三樓是舒服的榻榻米+溫暖的燈光。某天,幾個愛看電影的人聊起電影,發現電影聊過之後,比一個人看更有趣、更有令人意想不到的發現,也開始接觸了原本自己可能不會去接觸到的片子。今年,大家希望跟毛毛蟲兒童哲學基金會有更多的連結,於是,電影討論會成形。我們會嘗試聚焦在一些跟教育或兒童相關的電影、或許也可以有些兒童哲學的討論,更可能是單純的,只為好看的電影而聚會。未來,我們每個月將會討論一部電影,偶爾也可能讀一些關於電影的小文章,歡迎對電影有興趣的你,一起加入。(毛毛蟲台東圖畫作家:台東市新社三街33號。089-235259)
(刊於《兒童哲學》第6期,2011年6月出刊。因月刊紙本篇幅有限,月刊上的版本為精簡版,本文為完整版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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